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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島是永遠的家 ——王繼才、王仕花和他們的兒女們

發(fā)布日期:2018-09-18瀏覽次數(shù):

 

       云彩追著月亮,海浪親吻礁石。夜深人靜的時候,是思念最深的時候。

小島長夜,苦楝樹下,仰望上山的臺階,王仕花想起老伴每天早晨像鬧鐘一樣準時的那句話:“仕花,起床,升旗!”

大海那面,燕尾港還亮著一盞燈火,大女兒王蘇想起爸爸的話:“很多事情爸爸對不起你,誰讓你是老大呢?”

省城南京,國徽高懸的邊檢站里,兒子王志國想起爸爸的話:“你是家里的男子漢,爸爸要是挺不住了,你要挺住!”

中秋節(jié)快到了。小女兒王帆忘不了,爸爸的生日是農(nóng)歷八月十六。拿起手機,她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爸爸那個滄桑的頭像。電話那頭,無人接聽……她至今不愿相信——爸爸突然走了,沒有留下一句話。

為了守島,這個家一分兩半。島上,一對夫妻相濡以沫;島下,3個兒女相依為命。

王帆說:“想念爸爸,也想念那個島,因為爸媽在那里,那個島也是我們的家。”

“爸媽守島,如果連自家人都不支持,誰還支持啊”

王繼才在開山島上眺望遠方(資料圖)

打開快遞包裹的那一刻,王蘇的心好像被猛刺了一下。

這是爸爸讓她網(wǎng)購的治療濕疹的藥。“人走了,藥才到。”王蘇的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,“醫(yī)生說,爸爸的濕疹其實在島上抹藥沒用,除非下島了才能慢慢好。”

這些年,王蘇已經(jīng)習慣了聽爸爸媽媽的“使喚”。“島上一旦缺個啥要用個啥,他們就會給我捎紙條、打電話。”

為此,王蘇曾經(jīng)很“恨”爸媽。那年,為了守島,王繼才和王仕花做出了一個艱難而揪心的決定——讓剛剛收到初中錄取通知書的王蘇輟學,“你是家里的老大,弟弟妹妹需要你照顧”。

王蘇哭腫了眼睛。“爸媽從小就說,讀好書,有出息。我書念得挺好,還是三好學生,爸媽怎么就忘了呢?”

擦干眼淚,13歲的王蘇成了8歲弟弟、6歲妹妹的“家長”,洗衣、做飯、縫縫補補……

擦干眼淚,13歲的王蘇也成了爸爸媽媽的“運輸隊長”,送米、送菜、送煤球、找漁船……

弟弟妹妹學校開家長會,當姐姐的王蘇去,人家就問:“你們沒爹沒娘???”寒冬臘月,王蘇去揀蝦皮,十個指頭九個生凍瘡流膿。她要用掙來的錢,給弟弟換書包、給妹妹買文具。一天深夜,家里蚊香點燃了蚊帳,王蘇用臉盆里的水把火撲滅。望著焦糊冒煙的床鋪,3個孩子抱在一起,大哭起來……

第二天,孩子們托漁船給島上的爸媽捎去一張紙條:“你們不要我們了嗎?你們不回來,就再也見不到我們了!”

王仕花急匆匆從島上趕回來。一進門,孩子們都撲到她懷里。怎么跟孩子們解釋呢?她只能流著眼淚說:“爸媽沒有不要你們,等你們長大就理解了,這是爸媽的工作。”

爸爸媽媽在干啥?王蘇回憶說:“一次上島看他們,看見他們整天累得那個樣子,看見他們頓頓吃咸菜、鹽水煮黃豆,才知道他們吃了那么多苦。”

“爸媽在島上,不能讓他們挨餓受凍。”第一次深夜到碼頭托漁船給爸媽送煤球,路又黑又長,王蘇又累又怕,腳下卻沒停,“我要不送去,爸媽就又要嚼生米了……”

這條路,王蘇記不清走了多少趟,一直走到現(xiàn)在。“爸爸抓了螃蟹海螺給我捎下島,讓我去賣,換了錢買煤球,再扛著送到碼頭去。后來爸爸給我買了一輛自行車,前面掛著米面,后面有時馱著煤球,有時馱著弟弟,先是推著,后來騎著。結婚了,老公陪我去;有孩子了,帶著孩子去……”

抹一把眼淚,王蘇抬起頭來:“最難的時候,我就想,爸媽守島,如果連自家人都不支持,誰還支持???”

“爸媽給我們的物質很少,可給予的愛是百分之百”

王繼才夫婦和他們的兒子王志國(右)在開山島上陪父母巡島。(2015年2月13日攝)

誰能想到,1989年出生的王帆,竟然過了一個“沒有電的童年”。

她和哥哥王志國小時候都是在開山島度過的。小島深夜,蠟燭、煤油燈的火苗,至今跳躍在她的童年記憶里。島上沒有小朋友,沒有電視,更沒有游戲機。唯一的玩具,就是“爸爸用貝殼做的項鏈,用繩子拴著給我們牽著玩的小螃蟹”。

“那時,島上養(yǎng)了幾只雞,下了蛋媽媽就攢起來,帶下島去賣了換錢。一次我看媽媽帶了一籃子雞蛋下島,就拉著籃子哭著不讓媽媽走。最后,媽媽揀出來兩顆雞蛋,讓爸爸煮了給我吃。”王志國回憶說,小時候最深的記憶就是“總覺得肚子餓”。

“一次,島上來了一艘登陸艇,爸爸抱著我在碼頭上看。那天艇上做花卷,我說什么東西,好香??!爸爸就到艇上和人家要了兩個花卷,我吃一個,另一個他也不舍得吃,在手里給我拿著。那是我第一次吃花卷,之前都不知道世界上有這么好吃的東西。”

“現(xiàn)在好多人問我,你覺得你爸爸是個合格的爸爸嗎?那時島上條件差,他也餓,他也急,他從牙縫里省出東西給我們吃,還陪我們玩,其實大人消耗更大,他領著我山上山下地跑。這都是父愛。”

說起這些事,王志國眼圈紅了:“和其他家庭相比,爸媽給我們的物質很少,可給予的愛是百分之百??忌洗髮W后,有天上島去看爸爸媽媽,晚飯煮了螃蟹。我問,爸爸你怎么不吃?爸爸說,你吃,螃蟹有什么好吃的,我都吃膩了。其實我知道,他和我媽根本不舍得吃,撈上來的螃蟹他們都會拿去換錢,攢起來給我交學費。”

在王志國眼里,更多的時候,爸爸表達父愛的方式是嚴厲——

王志國小時候身體不太好,每天早上起床,王繼才就攆著兒子往山上跑;上小學,王志國一次偷偷改了考卷分數(shù),他把兒子屁股打得青紫,他可以容忍兒子考不好,但絕不允許弄虛作假……

父子之間的理解,需要時間。說起爸媽在海島上升國旗,如今已是軍人的王志國,這樣講述自己的情感歷程——

“我在島上長到7歲,小時候爸爸媽媽升國旗都帶著我,這只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;上學了,在校園看到升國旗,我會想到爸媽在島上還好嗎?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看我?那是一種心痛的感覺;直到自己參軍入伍,看到邊檢站的五星紅旗,自己肩膀上有了責任,我才理解了爸媽守島的意義。”

王志國參軍后的第一個工作崗位,也是在一個海島上值勤。一天,他打電話給父親:“爸,你和媽能堅持那么多年,太不容易了。我和戰(zhàn)友們這么多人、定期輪換都感到寂寞,你和媽媽就兩個人、這么多年……”

那天,王志國說了很多、很多。電話那一頭,王繼才沒有說話,一直在聽。

一個父親的欣慰,都融化在這長長的沉默之中了……

“當兒女遇到難關,需要父親扶一把時,他一直都在”

王繼才愛島如家,經(jīng)常對島上破損的設施進行維護修補。

那天,夕陽西下,小島披上了彩霞。

端起酒杯,剛抿了一小口,王繼才又把酒杯放了下來。

“去,你也拿個杯子,坐下來,陪爸爸喝一口!”他對參軍入伍、即將去部隊報到的兒子說。

王志國扭頭去拿酒杯,眼淚差點掉下來。他知道,爸爸這是把他真正當成一個大人、當成一個男子漢了。

在外人眼中,王志國很爭氣,考上大學,讀了研究生,參軍入伍到部隊。可王志國知道,沒有爸爸一路的支撐,自己走不到今天。

讀高中,要交5000元擇校費。收到通知書,王志國當時腦袋就“炸”了:“這么多錢,家里哪里交得起?書肯定是不能讀了,干脆跟同學出去打工吧。”讓他沒想到的是,爸爸去借了高利貸。媽媽后來告訴他,爸爸為了盡快還債,冬天在冰冷的海水里撈海鮮,累得腰都直不起來。

“他雖然常年在島上,沒有陪伴在我們身邊,但心一直都陪著我們。當兒女遇到難關,需要父親扶一把時,他一直都在。”王志國說。

高考前,王志國不小心把胳膊摔骨折了。他很沮喪,擔心考不好。王繼才專門下島看兒子,用寬厚的手掌拍著兒子的肩:“沒事,你盡力去考??疾缓茫职謰寢尣粫帜愕摹?rdquo;

兒子考上大學,王繼才東拼西借湊足了學費,親自送兒子到學校。當晚,他舍不得住旅店,就和兒子擠在宿舍里那窄窄的單人床上。第二天大清早,他只留了一張車票錢,把其余的錢都塞到兒子手里,囑咐說:“兒子,你上這個學不容易,要珍惜,做事要對自己負責任,我們的家庭和別人家不一樣……遇到困難,不要怕,努力總會解決的。”

那天清晨,望著爸爸遠去的背影,王志國咬緊了牙關:“這書,我必須得讀下來,否則對不起爸媽,對不起姐姐!爸媽在島上那么苦都能堅持下來,姐姐帶著我和妹妹那么苦都能挺過來,我怎么就不行呢?”

為了減輕爸爸的負擔,王志國上大學的第一個周末就出去打工。送牛奶、端盤子、當家教、賣車票、放電影……閑暇時間都在掙學費。拿到了獎學金,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把欠的學費還上。打工掙了點錢,他也不敢亂花,因為“以后的學費還沒有著落”。

那4年,心疼弟弟的姐姐王蘇,也不時寄點錢接濟弟弟,同時囑咐弟弟:“打工可以,不要耽誤了學業(yè)。”

4年之后,王志國考入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攻讀碩士研究生。拿著錄取通知書,王志國想起了爸爸的話:“不要羨慕別人,別人有的你沒有,你有的別人也沒有……”

“別人有的,我看到了。我有什么?以前真的不知道。”王志國說,“現(xiàn)在,我知道了,我們作為爸媽的兒女,有的就是他們的精神。這是我們這個家最大的財富。”

“對兒女也好,對孫輩也好,他們是把愛深藏在心里”

王繼才夫婦在開山島的最東邊舉行向國旗敬禮儀式(2017年1月1日攝)。 新華社記者 李響 攝

孫子的名字,是王繼才起的——“我跟你媽每天迎著朝陽升國旗,就叫向陽吧。”

向陽出生時,王繼才在島上。想見親孫子見不到,心里急。那段日子,他常常給兒子王志國打電話,平時少言寡語的他,問個不停:能吃嗎?有多重?長多高了?……

王繼才親眼見到孫子,已是9個月之后。王志國把孩子從搖籃里抱出來,王繼才沒伸手接,站在那兒呵呵傻樂。兒子說:“好不容易來一趟,抱抱他嘛!”王繼才擺擺手:“不用,不用,看到了,就心安了,挺好。”

爸爸那么想孫子,為什么不抱抱呢?王志國百思不解。直到爸爸去世后,他看到一段爸爸生前拍攝的錄像片,不禁潸然淚下——

視頻里,姐姐王蘇的女兒上島去玩。爬石階、上燈塔,王繼才都小心翼翼地用兩個手指頭,捏住外孫女的衣襟。隨行的電視臺記者好奇地問:“你怎么不拉外孫女的手呢?”王繼才憨笑著,把手放在鏡頭前:“看,我的手這么糙,小孩手那么嫩,我怕她疼。”

“爸爸這么多年在島上,干的都是粗活,那雙手粗糙得像巖石、像鐵片一樣。媽媽也是……”大女兒王蘇告訴記者。

灌云縣有句諺語“疼兒不讓兒知道”。在王繼才心里,對大女兒的虧欠最多。他曾經(jīng)跟王仕花說:“結婚時,一定親手把她交到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手上。”

然而,女兒婚禮那天,海上變了天,王繼才沒有來。

“爸爸說不定就在來的路上,走慢點,走慢點……”婚車上,王蘇一遍一遍跟司機說。那天,王蘇化了5次妝,都被淚水沖花,最終還是沒有盼來爸爸的身影。

此時,王繼才在小島上,心像大海一樣翻滾。他望著海那邊家的方向,抽著煙,手里拿著王蘇小時候的照片:“閨女啊,爸爸對不起你……”

后來,王繼才專門囑咐女婿張超:“王蘇從小最辛苦,你一定要好好待她。”他也反復叮囑王志國、王帆:“你姐太苦,以后你們要好好照顧她。”

這一切,王蘇都是在爸爸走了之后才知道的。

那年,王志國換了新崗位,感到“每天工作單調(diào)乏味”,給爸爸打電話說“沒有成就感”。“兒子,你太久沒有回來了,有空來島上住幾天,換換心情。”王繼才對兒子說。

一個月后,王志國來到小島。“那天吃完飯,爸爸帶我滿山轉,領我看他和媽媽這些年在島上栽種的樹木。爸爸笑著說,還記得你小時候跟妹妹搶無花果吃嗎,現(xiàn)在島上有這么多果樹,有桃子、梨子、棗子、葡萄,再也不用和妹妹搶了吧?”

凝望滿山蒼翠,王志國頓時明白了:“爸爸是在用他和媽媽的‘成就感’教育我。世界上沒有比守一座孤島更乏味的事情了吧?他和媽媽不但堅守這座島,而且改造這座島,給我示范了一種完全不同的人生意義和樂趣。對兒女也好,對孫輩也好,他們是把愛深藏在心里。”

“我們這個家,每人都是彼此的一部分”

王仕花母子在開山島上。宋朋非攝

2013年春節(jié)前,王繼才和王仕花受邀到北京參加活動,王蘇、王志國、王帆姐弟3人也來了。

這是他們第一次全家旅行,也是至今唯一的一次。

幸福時刻,被定格在一張張照片里。爸爸走了,王志國經(jīng)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翻開相冊看一看——這是爸爸一生中難得的笑臉。

團聚,對王繼才一家人來說,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
32年,一片海水,兩條海岸,爸媽在那邊,孩子們在這邊。長大了,孩子們越走越遠,爸媽還在島上。

“我們這個家,不能常陪伴,唯有常牽掛。”王志國說。

這份牽掛,隔著大海,隔著時間,隔得太遠,隔得太久。王志國曾經(jīng)勸爸爸媽媽,早點離開海島,不要等腿腳都邁不動步了才下來,“到時,你們倆帶著孫子去旅游”。

前年中秋節(jié),王帆給了爸爸一個驚喜——她訂了一個生日蛋糕,托人給爸爸送上了島。“想了一圈,肯定是我小閨女!”王繼才在電話里樂呵呵地對王帆說。

今年7月26日,王繼才陪王仕花到南京看病。當天晚上,王帆見到爸爸和媽媽。“爸,你明天中午跟我一起吃飯,下午再回吧?”“嗯!”王繼才爽快答應。

沒想到,第二天一大早,王繼才就打來電話:“小帆,島上有急事,我已經(jīng)在車上了。”

王帆怎么也想不到,這居然是她和爸爸的最后一個電話。

“爸爸每年都說,等全家人聚齊了,拍張全家福。”王志國說,“爸爸去世后,我到島上收拾他的東西??吹剿拇差^放著一本日歷,上面都是我們一家的照片。當時,我眼淚嘩嘩流下來。平時我們想念著爸爸,他也想念著我們……”

“我看到,桌子上還擺著他生前吃過的最后一頓飯,一點蝦皮,都干了。我后悔,一直想給他做頓飯,沒有做成??傆X得以后還有時間、有時間……”

爸爸走了,王志國想起他的歌聲——

10年前的那個夏夜,王繼才突然說:“兒子,咱倆一起唱首《咱當兵的人》吧!”

五音不全的爸爸還會唱歌?王繼才說:“島上就咱3個人,自己唱給自己聽,怕啥?唱這首歌,就是要有氣勢!”

“媽媽會唱歌。這些年每當在島上閑下來,她就給爸爸唱《歌唱祖國》《南泥灣》《大海啊,故鄉(xiāng)》……爸爸一邊聽,一邊拍巴掌。”

“爸爸走了,媽媽一天要哭好幾回。爸爸生前,媽媽每次下島都不放心爸爸,一天要給爸爸打五六個電話。我總在想,兩個人,在島上32年,多少話也該說完了吧,有這么多話要講嗎?其實,他倆之間已經(jīng)不能用簡簡單單的愛情來理解,他們倆是彼此的一部分。其實,我們這個家,每人都是彼此的一部分。”

海上升明月,時序近中秋。王帆曾經(jīng)和姐姐、哥哥商量:這個中秋節(jié)一起上島,給爸爸過生日。

現(xiàn)在,爸爸走了。姐弟3人還是決定上島,陪著小島上的媽媽,守著天堂里的爸爸。

開山島,他們永遠的家!

來源:解放軍報  記者 武天敏 柳 剛 宮玉聰 特約記者 田亞威